从某种意义上说,选择了文学或诗歌,也就意味着选择了孤独、寂寞与清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当下,还有多少人甘于享受这般的清苦与寂寞?所以,我对至今依旧坚守这一片纯净土地的诗人们,怀着一种由衷的而且是深深的钦佩与敬畏。而尘子,就是这样的一位女诗人。
尘子的本名叫“刘卫”,是我的湖南邵阳老乡。有趣的是,作为诗人的尘子,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不是诗人,害怕做一个诗人。可就是这个不想作诗人的女子,十七岁时就发表了第一首诗。2007年10月,她的第一本诗集《一只飞翔的鱼》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尔后,她又出版了自己的第二本诗歌集以及小说集、散文集。
我是在2014年7月份左右才真正见过尘子的。当时,我应湖南省国土资源厅宣传中心之邀,为中心在衡山举办的一次通讯员培训班做新闻业务讲座,而尘子正好参加了这次培训。当然,此前我已在网上留意过尘子这个名字,知道她早已在文学或诗歌的田边地头耕耘了很久,并且小有名气。同时,我还了解到,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正值花样年华的尘子曾怀揣着一泓文学梦只身来到京城,投奔到很多文学青年梦寐以求的“文学黄埔军校”——鲁迅文学院研修过。但直到见了尘子以后,我才慢慢地了解到了这个邵阳女子粗略的生活轨迹,以及她由“刘卫”蜕化为“尘子”的脱胎换骨的历程。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一直以为,一个人的成长总是离不开其家乡文化的熏染。尘子的家乡在邵阳县城关镇塘渡口镇,那里应该可以称为“宝庆”文化即现今邵阳民俗文化的根源。这个镇位于县域的中心,资江上游,扶夷水两岸。离塘渡口镇不远的五峰铺,古称“尚贤都”,是邵阳市的三大古镇之一,具有千余年的历史。事实上,在尘子她的散文集中,有大量关于她家乡的记述与描述,“小时候我有事没事总坐在扶夷河畔,俯瞰江涛波澜风起云涌,欣赏河畔青山倒影如画。空旷而美丽富饶的河畔是我心中不灭的童话,是我童年成长的财富之源……”家乡,是她永远写也写不完的主题与素材,是她诗歌中的永恒意象与灵感。
情感是诗人的生命,是诗作的灵魂。复杂的情感,是诗人们不可或缺的禀赋与天性。英国浪漫主义理论的奠基人华兹华斯认为,诗歌是诗人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有道是,湘女多情。当然,这个多情不是滥情,而是缘于当地的地域文化、风土人情与生活习性而造就的一种侠骨柔情。作为诗人的湖南妹子,尘子的性格中除了流淌着这样的基因与血液,可能还包含着传统邵阳女子特有的痴情、执拗与清高。国土资源系统资深作家刘扬正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提起过有关尘子的一件事:一天尘子突然宣布休博,她的告别宣言悲怆而决绝。我不知道她的生活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能体会到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被迫封笔,那是一个多么难以让人接受的痛苦……有人说,女人是为感情而生的,想必尘子的痛苦也是缘于感情。好在她在朋友们的安慰、劝导与帮助下,很快挺了过来,并且在文学特别是诗歌的一片宁静的天空中找到了自己重新翱翔的翅膀。
尘子为她的诗歌下了这样一个颇有禅味的定义:“诗歌只能抵达,不能进入,一旦进入,诗人将被诗体烧成舍利子。”让人感觉到一种“凤凰涅槃”的庄严。“诗人将被诗体烧成舍利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诗人的生命是为诗而生为诗而化的。难怪尘子说,“我用生活中的思维广度去填充诗的纵向空间。诗不用消耗太多的生活能量,诗也不用花费太多的生活支出,它却耗尽了我的经验、智慧、认知以及借鉴,我不得不用方块字把它描摹出来,让我对它的爱恨刻骨铭心。”
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我曾武断地猜测,尘子之所以将她的笔名取为“尘子”,想必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比如岁月的淘洗,情感的多舛,生活的磨砺。其实,对于诗者来说,生活的磨难可能是最好的体验,只是,如此为诗的代价太大了。可有意思的是,尘子并不认同诗歌是生活真实告白的说法。她说:“有人说诗人不用写自传,诗人的诗就是诗人最好的心路历程,我否定这个观点,我的诗是我的虚幻生活。”
事实上,在滚滚红尘与“为诗而化”之间,尘子也是很矛盾的。这,从她的另一段自述中可见端倪。她说:“其实,我是一个生活中的人,踏实地存活在世俗生活中,时时刻刻让世俗的生活充填我虚耗的生命……在许多个日子里,我将自己的生命打碎了,又焊接上,然后打磨成圆点,又用诗将其熔化,它始终未能成为舍利子。”在另一段文字中,尘子再次谈到这种在虚幻与现实中不断变换角色的诗歌人生。她说:“生活是一个未知数,诗也是一个未知数;诗在虚空,生活在当下,二者结合正好成全一个真实的我。”
在诗歌创作过程中,客观世界与人的心灵可以达到完美契合,诗人可以处于一种心醉神迷的状态,不受外界刺激的制约,心灵毫无拘束,头脑中显现出充满诗意的灵视。尘子在她的诗集《一只飞翔的鱼》的自跋里写道:“我把诗当作我的情人,在我孤独的时候,我用心去感悟诗的娇艳,去亲近诗的柔情,去融贯诗的体香。……她给了我生命的灵性,给了我人生的韵质,给了我生存的精美。于是,我有了诗一般的生活。”我不知道,是应该为尘子庆幸,还是应该为她担忧。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诗人们徘徊在现实与诗境中的虚幻时所要共同面对的困惑、烦恼甚至痛苦。
事实上,有关诗人的这种焦虑,何尝独尘子一人。我曾经读过署名为“木林琴瑟”的作者所写的一篇题为《诗人的痛苦》的文章,作者认为,每个诗人都是一个孩子,每个诗人又都是一个哲学家。如果要问这个世界上那个群落最痛苦,那就是诗人。诗人的痛苦来源于诗歌艺术的特质及其对诗人思想的侵蚀。诗歌会使诗人变得纯真,使他们的精神状态囿于一个诗的世界,并由此不能自拔。除了忧伤还是忧伤,除了痛苦还是痛苦。而诗人的忧伤与痛苦,又岂非常人所能理解,岂非常人所能能抚。尤其在处处功利的当今社会,哪里尚容得下诗歌的那一弦清音, 哪里又能保存一块静心抚弦的诗歌净土。
当然,就我个人对诗歌的看法而言,我是主张诗者将诗歌与社会现实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并且,诗者应当善于从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中找到晶莹的露珠与弥漫希望曙光的朝阳,从中体味到生活赐予我们的玉汁琼浆。雪小禅说:一个人,没有烟火的心,不做艳俗的人,怎么可能快乐?我觉得这句话说得极其可爱,可爱到了诗意的地步。由此看来,作为诗人,不仅要追求纯净无瑕、美轮美奂的诗般境界,也要善于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甚至遭遇的痛苦与不幸化为美好的憧憬与幸福的期待。
诗歌是干什么的?马修阿诺德在他的《诗论》中说:人们“在不负自己崇高使命的诗里找到愈加值得信赖的依靠,……求助于诗来为他们解释生活,安慰他们,支持他们。”尘子说,她是一个小女人,她渴望的也是做一个小女人的生活。于是,我在她的博文中读到这样一段很小女人的文字:“生活多么美好。我要用有限的能力去追求美好的生活,本来就是一件难事。所以,我的每一分钟都用在贪婪上,贪婪地去吸收与接纳生活中的美好元素,不美好的事物,都被我用了排除法排斥了。”
古人说,诗言志。因此,在我看来,诗者如果仅仅把诗当成一种个人情感的宣泄工具,仅仅抒发作者对某种儿女情长的不舍和留恋,对人生如浮萍般漂泊的忧伤,恐怕还很难真正称其为诗人,诗者的诗也难以成为真正的诗。正如华兹华斯所说,诗歌可以让“诗人和读者获得快感之同时获得道德与情感上的纯化、升华”。诗,是诗人的灵魂与哲思一滴一滴凝成的诗句,让我们沉思与遐想。
“我把创作当作一件事来做。而做事,只要喜欢,只要有耐烦心,只要有体力与闲情逸致,我可以无限期地做下去。有事做,生活便焕然一新,我不再感到空虚与除旧。”谈起创作,尘子总是很谦虚,很谨慎,她不愿意使用太多的责任、崇高、升华、“正能量”之类的字眼。我读过她另一篇谈创作感触的文字,说得更为实在而得体。她说:“创作的过程有惊喜,有平落,生活也就不像一潭死水,日子常常会泛着涟漪地向前走。生活与我不那么繁累,身心突然轻松起来,这种感觉,是文学带给我的,也是文学让我又有了光彩,有了精气神儿。”有了光彩,有了精气神儿,说得真好!这正是本真的尘子,也是作为一个深受邵阳文化影响的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