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虽阴沉但尚天际分明的苍穹,忽然就变得一片迷蒙苍茫,天地间恰似扯起一方遮天的帷幕,随风而鼓动。行走在白茫茫的幕帐里,感受充斥其间的风雪狂暴,沉重的心情似乎也稍稍地随之分解、消淡。逆旋的风噎的人呼吸急促,织成幕帐的雪花御风狂舞,粗暴地钻进眼睛、嘴巴、耳窝,让人莫名窝火却又无处发泄。弥天的雪花拽着漫天风的发丝,尽情地挥霍着疯狂与激情。忽而翩跹若仙子霓裳惊魂,忽而妙曼似天女挥洒花瓣,倏忽漫天大旗舞动穹苍,旋即苍龙吐息席卷寥廓大地。满世界尽是冷冽的风,尽是无羁的雪,尽是风与雪酿制的严寒。而我似乎成了风雪画布里的一点涂鸦。
路旁,苍黄的柳枝随风摇曳成万千丝绦,不让片雪沾染其身。奇怪是,连静默的槐枝、榆杈间也不见雪的踪迹。禅定冥思的他们不愿被粗野的风雪扰动他们关于生命的哲学苦旅,不愿让全神贯注凝聚生机的蕴蓄之旅被扰乱中断。因此,二者间便突兀得格格不入,似乎肆虐的风雪和静默的树木不在同框之中。是的,披着灰褐粗陋冬装沉默无语的树木们,正在全心全意摩画、积蓄着不久后灼人眼目的新嫩苍翠。
原本,这样的天气是不宜出门去迎风踏雪。可是,我却有不得不去的使命在肩。小区大门口,在写着“新冠肺炎防疫劝返点”牌子的桌前,全身沐浴在风雪中的三位年轻人挡住我,未等他们开口,我拿出了自己的防疫点工作人员的胸牌,年轻人眼前一亮,“我们干着同样的工作。”挥手放行,道声:一路小心。沿途经过许多的小区门口、巷道入口,见到了许许多多佩戴“防疫员”袖标的男女老少,被狂躁的风雪裹挟其中,满身是雪织的蓑衣。但每个人都无畏风雪不为所动,屹立其间,就像一棵棵孕育着美好春情的槐、榆,每个人都顶风逆行在抗疫的路途,无数的个体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块块坚硬的砖石,铸成巍峨的抗疫长城。每天看到废寝忘食、别耄抛雏鏖战在武汉抗疫前线的白衣天使的背影,听着他们响彻云霄的“不计报酬,无论生死!”的铿锵誓言。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羸弱、渺小、无力,除了致敬、拥戴、感动、流泪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振奋精神,做好我们自己的防护,做好身边的防护,别添乱,别气馁。坚守好身边的一方净土,将疫的魔影牢牢阻隔。这就是我们对武汉前线最好的支援。
蓦然间,风小了,雪停了。烟波苍茫的天地忽然廓清。苍白的太阳从层层云堆里吃力地挤出来。老子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来势凶猛的风雪倏忽来袭,匆匆而逝,注定难以久滞。那么,如风雪般来势汹汹的疫情焉能猖獗长久?
来到我值守的站点时,风雪已完全消散。风卷云涌间苍白的太阳也明亮了许多,照在身上有了些许洋洋暖意。和我一块儿值守的志愿者老张忽然惊奇地指着前面的一处墙角,声音颤抖地说:“看啊,那儿的草绿了,绿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墙角与地面间裂开的缝隙里看见了一簇新嫩的绿色。很不起眼,却绿意袭人。在这儿值守了好几天,都没能发现它的倩影。是因灰褐的混凝土色淹埋了它娇小的身影,还是潜意识里压根就没有在此季节里能在室外看到小草的希冀?也许是二者皆有吧。直到在雪后洁净的衬托下才得以发现它的存在,心中都有点不敢相信它的真实。我凑身向前,那簇绿色应该是叫豆瓣菜的小草,卵形的叶片,三五片攒成一簇,每簇间挤得很紧,就像是一堆叶片堆叠在一起,把绿色荟萃在一起,把生命凝聚在一起,用以对抗严酷的寒冷。它就像一把绿色的火炬照耀在冰封的褐色大地,奏响了澎湃的春之序曲。几朵尚未消融的雪片颤巍巍落在青嫩的叶尖,嫩翠与银雪交相辉映,肃杀和生机相互共存,构成一幅别样的唯美风景。
风尚且冷冽,雪依旧祁寒。气温任然恋栈在零下十几摄氏度之间。但石缝中的豆瓣菜已然迫不及待勇往直前地张扬出它看似孱弱实则坚韧手臂,召唤着我们——看吧,看吧!我满怀春情、攒足绿意、揣着憧憬,大无畏地顶棱破冰而出,成为冬的终结、春的特使。我生而娇小,却所负甚大。虽是星星之绿,却是苍郁之始。
每天我进家门,两岁的孙女都会扑进我的怀中,稚嫩地发问:“爷爷,呦呦要去公园坐摇摇车、要骑摩托车、要去摘草莓、要看猴子、要看老虎……”一串儿的愿望吧嗒吧嗒地倾泻而来,而且每天都会增加一两个新的愿景。她就像一颗萌动地表下的嫩芽,憋着劲顶着土层生长着,尕心眼里溢满了蓝天、暖阳、蝶舞青草、鲜花芬芳。我的心顿时随着她的憧憬而欢欣雀跃、壮怀飞扬。一身的疲惫如烈日融雪,消散殆尽。我高高地举着她,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中保证:“快了,乖乖!该死的疫情马上就过去了!爷爷很快就带你去一样一样加倍实现你的愿望!”